荀子跟牛仔裤有什么关系?
生活在两千二百多年前的荀子,和占领了地球人衣橱的蓝色粗斜纹布牛仔裤,有啥关系?
基本没啥关系。
既然他俩没啥关系,这个标题是要搞事情吗?没错,费尽心思安排这么个标题就是为了骗你点开。(划掉)
先别走!其实,荀子与牛仔裤也不是毫无关系,一种隐秘的联系就藏在《劝学》的那句名言中——“青,取之于蓝而青于蓝”。
“青”不是青,“蓝”不是蓝
荀子口中的“蓝”并不是我们常说的“蓝色”,而是指一类可提取蓝色染料的植物。从这类植物中提取出的染料就是荀子说得“青”,也叫靛蓝。
靛蓝 | 洗碗制作
世界上有很多植物都可以用于提取靛蓝。其中比较常见的有豆科植物木蓝(Indigofera tinctoria)、蓼科植物蓼蓝(Polygonum tinctorium)、爵床科植物马蓝(Strobilanthes cusia)和十字花科植物菘蓝(Lsatis tinctoria)。(小知识:菘蓝堪称宝藏植物,它不仅能用来提取染料,还能治病救人——它的根就是常用中药板蓝根,叶子则是另一味中药大青叶。)
1:木蓝丨Wikimedia Commons, Kurt Stüber / CC BY-SA 3.0 ()
2:蓼蓝丨Wikimedia Commons, Udo Schröter / CC BY-SA 3.0 ()
3:马蓝丨Wikimedia Commons, Rhododendrites / CC BY-SA 4.0 ()
4:菘蓝丨Wikimedia Commons, Pethan / CC BY-SA 3.0 ()
靛蓝的使用在世界范围内都有着悠久的历史,而各种含靛植物也在全球划分了各自的“势力范围”。木蓝适宜在热带地区生长,是印度提取靛蓝的主要原料;欧洲地处在温带地区,适宜菘蓝生长,所以菘蓝成了欧洲的靛蓝来源;中国国土辽阔,地跨热带、亚热带、暖温带、中温带、寒温带和高原气候区6大气候带,因此,在制作靛蓝的原材料方面,我们选择了“都要”——木蓝、马蓝、菘蓝和蓼蓝都是我国制靛的原材料。
在我国传统手工染色技术中,靛蓝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。早在夏朝,我国古籍中就有了“五月,起灌蓼蓝”的记载,《诗经》中也有“终朝采蓝”的句子。这说明从那时起,我们的祖先就已经开始种植蓼蓝,并且非常熟悉它的生长习性了。
到了北魏,《齐民要术》中出现了这样的记载——
“七月中作坑,令受百许束,作麦秆泥泥之,令深五寸,以苫蔽四壁。刈蓝倒竖于坑中,下水,以木石镇压令没。热时一宿,冷时再宿,漉去荄,内汁于壅中。率十石瓮,着石灰一斗五升,急抨之,一食顷止。澄清,泻去水,别作小坑,贮蓝淀着坑中。候如强粥,还出瓮中盛之,蓝淀成矣。”
这段文言文看上去可能有点儿脱离群众,给大家简单翻译一下:农历七月中,在地上挖个坑,把蓼蓝切了倒竖在坑里,加水,再用重物一压,让水没过蓼蓝。这样发酵一两天,捞出残渣,把得到的汁液用一定比例的石灰水搅拌,最终沉淀于水底的膏状物就是靛蓝。
有趣的是,提取靛蓝的过程中,还衍生出了一种古代美妆产品。在靛蓝膏体沉淀出来之后,把剩余的溶液匀速搅拌,直到液面出现丰富的泡沫,这些泡沫捞出晾干,就成了古代女子描眉用的青黛(嬛嬛用的螺子黛就是其中的高级品)。
染色,并不是泡一泡那么简单
说到这儿大家也许要问,是不是把这些靛蓝用水兑一兑,再把布料扔进去泡一会就能染成蓝色呢?
当然没那么简单。
实际上,从植物中提取靛蓝只是染色的第一步,真正体现技术含量的操作还在后面。
接下来,要把植物中提取的靛蓝用水稀释,再往染缸里加入石灰或其他碱性物质,最后慢慢加入米酒或酒糟兑成染液,静置一段时间。在这个过程中,染缸里的染液会发生神奇的变化——染液里的蓝色渐渐消失,变成黄绿色。
这一通复杂操作是为啥呢?
这就得从靛蓝的属性说起了。从现代化学的角度来看,靛蓝属于吲哚类天然染料。这种“高冷”的物质既不溶于水又不溶于酒精,对织物纤维更没有亲和力,常规的染色方法不能使其着色。
古人在靛蓝染液中加入米酒和酒糟,是为了让酒和酒糟里的微生物使染液发酵,将靛蓝还原成蓝绿色的靛白。靛白再与碱性溶液反应,变成黄绿色的隐色体,这就是染液变成黄绿色的原因。隐色体可比靛蓝“乖巧”多了,它不仅溶于水,也更容易上染棉麻纤维。
那么问题来了,黄绿色的隐色体怎么变回蓝色呢?
织物在染液中浸泡一段时间以后,要放在阳光下晾晒。在阳光和空气的作用下,隐色体再次被氧化恢复成靛蓝,漂亮的蓝色就这样在织物上重生了。
用靛蓝染出的折枝花卉纹包头布 丨 Wikimedia Commons, 三猎 / CC BY-SA 4.0 ()
其实在这些步骤之后,还得完成几道固色工序,整个靛蓝染色流程才算完成。很难想象,没有任何化学基础的古人,怎么摸索出这样复杂的一套工艺。
靛蓝染色工艺使蓝色这种自然界极为稀缺的颜色走进人们的生活,甚至一度成为织物最常见的颜色。
牛仔裤的蓝与荀子的“青”
说了这么久的靛蓝,牛仔裤呢?别急,这不,牛仔裤来了!
我们熟悉的“牛仔蓝”就来自于荀子笔下的“青”——靛蓝。
19世纪中叶,正值美国淘金热。一个叫李维∙斯特劳斯(Levi Strauss)的小伙儿来到了美国旧金山,开了一家日用百货店,生意不错,但帐篷却总是卖不出去。聪明的李维发现当时工人们穿的棉布裤子很容易磨破,于是想到了把布帐篷裁剪成了裤子。这种帆布裤子很耐穿,工人们很喜欢,但感觉颜色不够亮眼,于是他又将布料用靛蓝进行染色,于是牛仔裤标志性的蓝色就这样诞生了。
李维∙斯特劳斯就是牛仔裤鼻祖品牌李维斯的创始人 | Pixabay
由于靛蓝染色不够牢固的特性,牛仔裤经过一段时间的磨洗后会出现局部剥色的现象,呈现出蓝里透白的独特色彩。但是恰恰是这种褪色的特点成就了牛仔裤迷人的怀旧气质,于是做旧也成了牛仔裤生产的一道工序。
牛仔裤诞生的时代,正值纺织工业革命席卷全球。纺织业的高速发展促使全球染料需求量大幅增长,从植物中提取靛蓝根本无法满足与日俱增的市场需求。
1890年,德国的化学家霍依曼(K.Heumann)在前辈拜耳的基础上发明了以苯胺为初始原料的靛蓝合成法。从此,人工合成靛蓝实现了规模化生产,并逐渐代替植物靛蓝占领市场。
所以今天风靡“牛仔蓝”,实际上来自人工合成的靛蓝。
“牛仔蓝”与绿水青山
合成靛蓝和天然靛蓝在化学结构上完全一致,染色原理也与传统染蓝大致相同——把靛蓝染料还原成可溶于水的靛蓝隐色体(一般为单钠隐色体上染纤维最好),然后上染纤维,通过空气或者氧化剂,氧化固着在纤维上,最后皂洗烘干。
但是古代靛蓝染色过程中,使用的材料都取自大自然,可到了现代,牛仔服装生产流程中的每一个环节都对环境极不友好。
牛仔服装产业繁荣的背后,我们正承受着巨大的污染之痛 | Pixabay
首先,人工合成靛蓝染料过程中需要使用大量化学试剂,产生的废渣容易造成环境污染。而到了织物染色阶段,目前使用的还原剂“保险粉”不仅污染性高,且极易吸湿自燃,有巨大的安全隐患。最后,为了让牛仔裤看起来更时尚,牛仔裤制作完成后,生产厂家往往还会使用丙烯酸树脂、酚类化合物、高锰酸钾、次氯酸盐、纯碱、焦亚磷酸钠、草酸和双氧水等等化学试剂对牛仔裤进行做旧加工,使其产生褪色、褶皱、磨破效果。
不仅如此,牛仔裤生产环节耗水量极大,一条牛仔裤工艺需要耗费20升水,而每年全球生产消费大约7亿条以上的牛仔裤,产生的污水是惊人的。毫不夸张地说,每一抹牛仔蓝都在侵蚀着我们的绿水青山。
那么,有没有一种办法,能兼顾“牛仔蓝”和绿水青山呢?
为了解决这个问题,人们开始回溯人类社会与靛蓝因缘的起点,结合现代科技与古人的智慧,探寻兼顾牛仔蓝与绿水青山的方法。
两千多年前,先民发现了微生物发酵植物靛蓝的方法,今天的科学家同样从中获得灵感。他们分辨出能合成靛蓝的微生物种类,并且利用基因工程技术,增强微生物生产靛蓝的效率,使这些可爱的小生物成为一个个生产靛蓝的迷你工厂,再结合大规模发酵技术,生物靛蓝又能重新回到我们的生活中了。